店夥計送來酒杯, 陳方濟倒了一杯酒，喃喃道：

“凡間是人的凡間，妖魔鬼怪有本事也不敢太放肆。

“只是, 凡間當真是人的凡間？

“天上地下，神仙無數。

“土神能讓瓜果作物豐收, 水神能阻止洪澇, 龍神能讓一年四季風調雨順……如此神通廣大的神，為什麽不幫助世人？

“有吃的穿的, 人們便不會殺女嬰, 便不會娶不到老婆, 世上能少很多痛苦……”

將酒喝了，他忽然自嘲一笑：“吃飽穿暖有如何？彩禮不會降, 丈母娘不掏空女婿不罷休；沒了地主老爺，還有別的老爺, 把房子搞得貴死人！我要人人如龍, 難怪曹大哥笑我天真，我確實天真。”

打了個酒隔，陳方濟醉倒在桌上。

夢裏，他考中了狀元，得到皇帝的信任。

在皇帝的支持下，他帶領永朝走向更美好的未來，神仙妖魔盡為人所用，禁忌消失, 人人娶到老婆……

他成為真正的聖人。

溫柔體貼的小蕓伴他左右, 白靈瓏求他原諒, 傲慢的龍王夏無雙向他低頭認錯, 任憑他處置, 野蠻暴戾的魏醒跪在地上哀求他放過……

冷風冷雨喚醒了陳方濟。

他躺在客棧的房間裏，窗戶大開著，外面黑乎乎，夜色深沈。

把窗關嚴，陳方濟裹上泛著輕微黴味的被子，回味著夢裏的一切。

攘外先安內。

要對付妖魔鬼怪和高高在上的神仙佛陀，人不團結怎能行？

人部他會加入，官他以後也會做。

袁英傑是人中英傑，還是女聖的好友，對這爛透的人世，她會有何看法？想到別的書生抱怨袁英傑侵占男人的功名，陳方濟暗忖：

她有本事考功名，被她擠下去的男子應該反思。

……

從殿試結束到放榜需等三個月，不說別的考生是留在京城還是離開，袁英傑與張姐一起清點程時晉留下的錢財。

這錢是城隍李聰給的，買煤炭木柴綽綽有餘，還能買下街上的十幾間店鋪。

有了錢，張姐也不尋思如何賺錢了，拿著錢買煤炭。

不過她昨天問過煤炭價錢，今天再問，竟升價了。雖然漲幅不大，可是她買得多，跟掌櫃講了許久價，方講到個合適的價錢。

掌櫃讓夥計清點煤炭，送到書鋪後院，說：“你要買不妨買多點，天氣漸冷，煤炭只會越來越貴。”

張姐不在意：“京城周圍的煤礦有三四個，再貴也貴不到哪裏去。”

掌櫃呵呵一笑：“這可說不定。”

煤炭整齊地堆放在書鋪後院的房子，張姐給掌櫃結完賬，囑咐了書鋪夥計幾句，回房間裏修煉。

一個月後，張姐晉升宗師，興沖沖地找江湖上的宗師境切磋。

她把老頭宗師打敗，老頭一咕嚕爬起來：“唉，老了，比不上年輕人了。”

兩人坐下來喝茶，沒聊幾句，老頭的門人闖進來：“師傅，我們找到失蹤的大師兄了！他爛得只剩下骨架！”

臭烘烘的遺骸被擡回來，放在院子裏。

張姐也瞧了瞧，骨架上沾著腐臭的碎肉汙血，遍布密密麻麻的細小啃咬痕跡。請來的仵作說是妖怪幹的，又說不出是什麽妖怪，把老頭氣得不行。

又是一個月，老頭來書鋪找張姐，請她和他去郊區調查他門人慘死的原因。

念在老頭給的報酬足夠豐厚，張姐與老頭去了郊區。

……

今天的論壇自救版出現了一條求救：

“礦洞塌了，我們被困在礦下，出不來了！

“我一家都在京城西郊的一個煤礦挖煤，東家是曹家商號！他們不是好東西，黑心肝爛肺！我聽到他們炸塌礦洞，要把我們困死在礦裏！

“誰來救我們？求求你們，救我！我才三十歲，不想死！”

自救版成員眾多，類似的求救信息隔三差五出現一次，管理者年拾貝有豐富的處理經驗。

獲取了該成員的允許，她通過論壇確認成員確實被埋在礦下，立刻給這個成員贈送了一百積分作為發言所需，說道：

“請冷靜，不要慌。

“一時半會的，你沒法從塌陷堵塞的礦洞裏出來，必須保全體力。”

安撫了被埋礦下的成員，年拾貝聯系所有在京城的成員：“曹家煤礦是怎麽回事，你們有沒有人知道？”

“曹家商號是供應煤炭的皇商。”

“我知道曹家商號，他們在朝廷上有人，當街打死人也能免除朝廷追究。”

“塌陷的煤礦是別人發現的，曹家奪走煤礦，害死好些個人。”

“我在煤礦附近，我是武道宗師，身邊還有一個宗師。我們在此調查一個人的死因，曹家商號的煤礦極有可能參與其中……”

少頃，武道宗師成員張姐發言：“我們被躲藏在地下的妖怪偷襲了。我受了點傷，我的宗師同伴重傷，他的門人死傷慘重。我們在和妖怪廝殺，妖怪有援手，我逃了。”

管理者年女士（年拾貝）：“贈送張女士捆仙繩一條、護身符一張。”

五分鐘後，張姐說：“我把他們都捆了，捆仙繩很厲害……不好！妖怪不對勁！”

等到張姐再發言，已經是半小時後。

張姐：“妖怪自爆了，幸虧我有護身符，否則我難逃一劫！煤礦上有人過來，要收走捆仙繩，我帶著捆仙繩逃走，他們派出一個宗師境搜索我的行蹤，我把宗師境捆了。”

管理者年女士（年拾貝）：“你問出什麽？”

張姐：“曹家商號聯合其它幾家煤礦，要在這個冬天賣高價煤。在煤礦裏制造事故，意在應付朝廷——煤礦發生塌陷，挖不了新煤，只能賣積存的舊煤，漲價十幾倍、幾十倍皆是不得已之事。”

關註著事件進展的京城成員吃驚：

“煤礦本來就不便宜，他們還想賣出幾十倍高價？曹家果然黑心肝爛肺，一個個不得好死！”

“京城這麽冷，現在不燒煤都凍得慌，再過一段時間，要是沒煤燒，得凍死人！窮的買不起煤炭也就罷了，買得起煤炭的，為了不凍死，恐怕要傾家蕩產！曹家商號這計謀，著實毒辣！”

“去告狀！必須去告禦狀！”

“我這就跟別人說，曹家商號故意炸塌礦洞，要害死礦工，還要賣高價煤坑害我們！”

管理者年女士（年拾貝）：“諸位請冷靜，不要輕舉妄動。張姐身為武道宗師尚且兩次遇到性命之危，若是冒冒然傳揚煤礦上的事，會招惹禍患。”

張姐：“礦上的人又追來了，是個會法術的，很難纏。”

眾京城成員見此，均冷靜下來。

將俘虜的宗師廢除武功，張姐跟會法術的修行者糾纏了許久，用捆仙繩捉住對方，問出更多情報：

“此事有羅異司參與。

“煤礦所在山峰的山神、土地神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……

“不，應該說，這些神和煤礦狼狽為奸。”

過了一刻鐘，張姐說：“我捉了山神和土地神，羅異司的人來了，我剛好和他們錯過，沒碰到。不過他們很快就會回過神來，我得趕緊走。”

又過了兩個時辰，張姐說：“我暫時安全了，剩下的要看你們。”

年拾貝已安排論壇裏的京城成員傳播曹家商號的陰謀，實時跟進事件：

“城隍把山神和土地神送到羅異司。

“朝廷已經註意到這件事，安排人調查。

“曹家商號連夜挖礦洞救人，不肯承認囤積煤炭賣高價。

“羅異司派出奇士幫忙下礦洞救人，實際上行滅口之事實，在他們動手前，陰謀被揭穿了。

“礦洞下的人被救出，成為指控曹家商號的人證，曹家商號倒了。

“曹家商號的靠山原本是皇帝身邊的太監，後來那太監被皇帝打入天牢斬首，曹家商號找的新靠山是皇帝最近提拔的另一個太監。

“簡言之，曹家商號的靠山看似是太監，實際上是皇帝。”

論壇一片嘩然。

怎麽想她們都想不到皇帝才是煤礦事件的罪魁禍首。

……

如張姐一般卷入煤礦事件中的，還有陳方濟。

別人邀請他賞楓樹，他來了，無意中撞見曹家商號的秘密，被抓到煤礦上挖煤。

煤礦塌陷，陳方濟也被埋在煤礦下。

好不容易才獲救，陳方濟沒得到任何補償，回到客棧後生了一場大病。

刀疤玄衣衛出錢給他買藥，雇人照顧他，說：“曹家商號是我親大哥在管，我不知道他借了我的關系。要不是老大保我，我已經進了天牢等候問斬。”

陳方濟虛弱地躺在床上，張了張口，到底沒說話。

刀疤辭別了，許久沒有來客棧。

養好病，陳方濟去探望刀疤，方知刀疤在辭別當晚留下一封絕筆信，拔劍自刎而亡。

他自感對不起煤礦事件的受害者，無顏再活。

升高的煤炭價格恢覆正常，皇帝有令，誰也不敢升價。

陳方濟走在街頭，茫然四顧，找不到出路。

不知是誰大叫：“開榜了！”

人們一窩蜂地湧去看榜，陳方濟被推著擠著來到金榜下，沒有找到自己的名。

但袁英傑高居榜首。

張貼金榜的官員跟陳方濟有私交，笑道：“我看了你的卷子，可惜啊，只差一點你就上榜了。不過你這麽年輕，下次考也不晚。”

“只差一點？”陳方濟看向榜首的袁英傑三個字。

“嗯。”官員循著他的目光看向袁英傑的名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要是袁英傑沒參加科舉，按你的成績，定能以最後一名上榜。”

陳方濟不由得眼前一黑，悶頭栽倒。

“哎哎哎！”官員嚇得驚叫，“你咋了？別倒下去啊，來人！快來人！把這陳生送去看大夫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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